過去數月,聯儲局官員多次表示貨幣政策「處於理想狀態」(in a good place),毋須改變。2月25日,聯儲局副主席克拉里達(Clarida)仍然重複相關表述。然而,不到三個星期之後,聯儲局兩度緊急減息,把聯邦基金利率下調1.5個百分點至零利率水平,並推出7,000億美元量化寬鬆措施。
作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央行,聯儲局在十幾日內完成「從淡定至恐慌」的一百八十度轉變,難怪市場出現信心崩潰。
奧巴馬8年海嘯後溫和復甦+強勁股市
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國標普500指數在2009年3月跌至低位,美國經濟大衰退亦在2009年第二季結束。之後出現的,是美國史上最長的經濟擴張期及牛市。特別之處在於,史上最長的擴張期,實際上是戰後最弱復甦;史上最長的牛市,卻是最強之一。
按照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的定義,美國經濟從2009年第三季開始復甦,但當年第三、四兩季GDP按年同比變化分別是-3.0%及0.2%,整體經濟活動從2010年開始才恢復接近趨勢的增長。奧巴馬從2009至2016任內八年,即使扣除2009年全年萎縮的表現,復甦步伐只有年均2.1%。相比之下,戰後至金融海嘯前,美國共出現十次擴張周期,經濟年均增速介乎於2.8%至7.6%之間。
然而,經濟表現欠佳不一定代表股市不濟。在多年零利率政策以及三輪量化寬鬆的刺激下,美國股市牛氣沖天。由於流動性氾濫,上市企業享有超低貸款利率,用作回購股份及增加派息等能夠直接提高每股盈利及回報的金融手段。因此,雖然整體經濟增長溫和,但上市企業的盈利回報不俗,股市節節上升。上升的主要動力,來自聯儲局不斷擴張的資產負債表。
從2009至2016年間,實體經濟與股市表現背道而馳,標普500指數卻與聯儲局總資產規模如影隨形(圖一),成為量寬推升資產價格的典型例子。
特朗普頭3年 貨幣續鬆牛市持續
特朗普上任後,推出減稅、去監管等有助改善經濟活力的措施。盡管白宮貿然發動貿易戰影響投資信心,但美國在2017至2019年GDP年均增速依然加快至2.6%,比奧巴馬年代高出0.5個百分點。經濟增長動力的改善,甚至曾經抵銷儲局上調聯邦基金利率與縮減資產負債表規模等「貨幣政策正常化」措施對股市的影響。
然而,2019年下半年開始,利率調整方向逆轉,聯邦基金利率掉頭向下,聯儲局甚至重新購買債券,貨幣政策正常化正式宣告失敗。同時,美國經濟表現雖然出現下滑,但美股再度受到寬鬆貨幣環境的刺激,反而屢創新高。
時移世易 量寬難再力挽狂瀾
總結奧巴馬及特朗普兩任政府11年內的財經表現,盡管經濟增速參差,但起碼能夠保持正增長,創下美國史上最長的經濟擴張與牛市週期。其中,奧巴馬八年內的美股長期受惠於超寬鬆貨幣政策的扶持。相比下,雖然特朗普對自己任命的聯儲局主席鮑威爾頗為不滿,但事實上,美國寬鬆的貨幣環境,一直沒有出現實質變化。
一場突如其來的全球性疫情,對金融市場造成天翻地覆的變化,美股最長牛市幾乎轉瞬間結束,錄得有史以來最急速的調整。基於以下三點原因,量寬難再力挽狂瀾,熊市的格局在短期內不會改變。
1. 股市估值虛高 調整空間甚大
股票是一個對企業未來盈利折現的投資工具,價格建基於對未來的預期。投資者對未來預期愈樂觀,估值愈高。圖二所示為標普500指數的盈利收益率(earnings yield),即市盈率的倒數。盈利收益率愈低,即投資者購買股票要求的盈利回報愈低,代表估值愈高。股票價格貴,收益率低,反之亦然,與債券的機制同理。
在2019年末及2020年2月下旬出現的暴跌前,標普500的盈利收益率均跌至略高於5%,接近金融海嘯後最低水平,反映當時估值高企,市場氣氛相當樂觀。疫情快速擴散之時,剛好碰上美股升至歷史高位,估值過高,投資者的自滿情緒瞬間變成極度恐慌,加大股市調整力度及波動。
2. 經濟衰退成定局 盈利勢暴跌
為了應對疫情,全球多地經濟活動大規模停頓。就連本來經濟增速達6%左右的中國,也難以避免在首季將破天荒出現顯著萎縮。已發展經濟體中,日本去年第四季錄得嚴重負增長,今年第一季勢必確認衰退;歐元區製造業本已蕭條,加上多個成員國相繼停工,今年上半年經濟將加速下滑;美國滯後的勞工市場數據雖然仍算理想,但目前的真實表現相信已經發生劇變,隨着多個主要城市陸續採取愈趨嚴厲的防疫措施,經濟活動或大規模停頓。
COVID-19的影響與普通經濟衰退的不同之處在於,多個行業完全暫停生產,私人消費的選擇被迫大幅減少。無論利率如何下調,量寬如何加碼,亦不可能重新啟動經濟活動。企業不僅盈利急挫,而且面對前所未見的不確定性,連前景展望也無法提供。股價因此失去基本因素支持,投資自然變得像一場博彩,造成驚人的波幅。
3. 量寬谷股價傳導機制 不復存在
如前文所述,超低利率及巨額量寬創造的寬鬆環境,支持股份回購及增加派息等對股價有利的行為。然而,目前經濟活動停滯,企業收入驟減,即使是最大型的藍籌企業亦陸續取消盈利指引。由於現金流受到極大挑戰,能夠從銀行獲得貸款的企業,普遍專注於應付必要開支。投資者一個月前仍然存在的回購及增派息預期,已經成為奢望,量寬也就失去刺激股價的功能。
在疫情受控前,聯儲局急推一系列非傳統貨幣政策,好比是海市蜃樓。時移世易,量寬曾經創造的表面金融繁榮,極難重現。無法對症下藥的激進幣策,反而令市場無所適從。
19 Mar 2020
經濟日報